Wednesday 25 June 2008

【旧文】记叙在2007年重返2005年的曼哈顿的企图

【完稿于2007年11月17日,伦敦。下文非全稿。】

曼哈顿永远有着一种戏剧性。当我在离开肯尼迪机场的的士上,即使沿路还只是贫淡无趣的皇后区,我能感觉到开幕前的那些兴奋,那些期待。我还记得曼哈顿。我记得它的热闹登场。我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注视,帝国大厦,克莱斯勒大楼,它们有若女神花冠一般的光耀顶尖,将在天际线的何处出现。我熟谙它们出场的次序,它们如何利用布鲁克林大桥刚健的勒线隐现。两年了,它们,曼哈顿,还是有如一出常演不衰的百老汇音乐剧,每夜如样。我只是一个看客,一个被动的看客——我从未自行前来;皆是为稻粱谋。

但两年前我并非纯粹的看客——因为P,我曾在此间无意客串了一场。

这次来纽约之前不久,在网上偶尔看到一则新闻,说是下城的66餐厅,关门谢客了。让我隐约唏嘘了一下。那是做时尚餐厅出名的Jean-George,在此处处心经营的一所改良中国餐馆,以做高档西式餐厅的手段,内饰,菜肴设计和呈示,来做中国菜。让我想起餐厅吧台上写着中国字的红色飘帘,我当晚点的Halibut和盛装鱼的华美白瓷大碗。还有那天晚上我穿的黑白花的吊带裙,黑白几何图案的丝巾。还有P后来的评语。

我清楚记得几乎所有我们去过的地方。然而当时我似乎没有如此介意曼哈顿的不修饬:每条路都在修路,挖得坑坑洼洼;噪音日夜不息;楼宇,车辆,行人,皆痴傻粗大。因为不久前的sub prime mortgage金融危机,但凡交谈间,不时有人作末日论。2005年初春的一天,我饶有兴致地在中央公园瞎逛了一转,还沿哈德逊河直上哈林。这次我有天也在公园走了一遭,湖里死水的臭气把我熏得疾走。曼哈顿突然有一种蒙尘的感觉。虽然这只是日间的曼哈顿。

这次我去了不少之前P带我去过的地方。有时和同事一起去,例如到EN Japanese Brasserie,一坐下就点了我曾经为之绝倒的Green Tea & Vodka Martini。我奇迹般地记得我曾经喜爱的菜,他们的菜单,一切有如节日般归来。同事们深为赞叹,我竟然知道这样的好地方。我暗笑。有时我宁愿自己暗访这些秘密。例如Bloome Street上的Marie-Belle,一方做朱古力做得人神共泣的小店。店中一切如旧,皆是我印象中的模样——饰柜,展示的朱古力,甜品堂食的几张小桌。我隐约记得我们当时坐的位置,也许当日我点的还是同一款甜食:signature dessert, chocolate terrine with passion fruit essence, sprinkled with pistachio flakes。我买了一小盒共9枚朱古力。包装的淡蓝色小盒和P第一次送给我的并无二致,但他们在上面撒了几片玫瑰花瓣样子的装饰。许是P拿掉了那些,另买了一株花。那天P带我沿河走了下城的好些地方,我们还进了Styvesan高中转了一圈——我的朋友Kostas,现在正住在旁边河畔的一所公寓里。记忆就是这样联系起来的,并没有抗拒的余地。有一晚到Prince Street上的一个餐厅和Kostas,Kimmy还有他们的几个朋友进餐,途中便看到我和P去过的Blue Ribbons寿司馆,依旧窝在地下室,依旧人气极盛,想必那些海胆还是嫩艳依旧,还有那些我已经想不起名字的sake。不远处就是Cub Room,我们那夜先是在这里见面,晚饭后P想起他忘了一件什么东西,于是我们折回此处。现在这里跟两年前模样差不多,但路破得不行。靠近第六大道有一间饰品店我曾经喜欢得不得了,买了好几样东西,当时店员是一个极其甜美的金发女孩,系着白底黑花的头巾。我这次临走的时候专程去了一趟,看店的是一个痴肥愚顽的黑女生,说话不清不楚,所售也甚无惊喜。空手而回。

有一些地方我并没有去,例如我原来所住Chelsea附近的几处餐馆,包括我曾经最喜欢的Biltmore Room——Grilled Quail on a bed of Green Tea Risotto,一道毕生难忘的菜。那些大理石的墙,还有极其不舒服的沙发。还有Gascogne,在第八大道上的小bistro,内进有露天小花园。初夏一个晴好的晚上,P和我在那里进餐。后来在出租车上,他说了很多很认真的话;我当时没放在心上,也没想到这些话以后会变得有如诅咒一般无法散去。再后来,他哭了。

还有他在TriBeCa的loft。那天到Greenwich Street和Kostas等人进晚餐的路上,行经此处。他住的那整一层,灯光通亮,煞白得让人担心。

2007年的秋天,那些来自2005年夏天的情节开始发散而模糊,甚至开始显得不真实。那些场所,那些对话,笑貌,争吵,食品,酒,人——什么能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呢?也许只是曼哈顿这个舞台,让他们显得比他们自身更加真实?离开曼哈顿,那些光影中的摩天大楼渐次淡去,想象中的幕布实实在在的落下,发出似有还无的簌的声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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